秦韬玉(一首)

【作者介绍】秦韬玉,曾应进士试未中,乃出入宦官田令孜之门。僖宗奔蜀,他从驾前行,以工部侍郎为田令孜神策军判官,并敕赐进士及第,故有“巧宦”之称。

贫女

蓬门未识绮罗香〔1〕,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2〕,共怜时世俭梳妆〔3〕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4〕

苦恨年年压金线〔5〕,为他人作嫁衣裳。

【注释】

  1. 蓬门,茅屋的门,指贫女之家。绮罗香,指富贵人家妇女的服饰。
  2. 风流,这里指风韵优雅。格调,犹品格。
  3. 共怜句,意谓共惜时世艰难而妆饰从俭。作者的时代也已至晚唐。按,白居易《新乐府》有《时世妆》,诗中所描写的实非俭妆,恰恰是另一种形式的“浓妆”,所谓“时世妆”,即最时髦的打扮之意。故未取。
  4. 斗,竞炫。
  5. 苦恨,甚恨。压金线,按捺针线,指刺绣。

【说明】

此诗写贫女自伤身世,也是怜贫士不遇。若单纯作为贫女看,则“拟托良媒亦自伤”云云,不但意露,格也卑下。

【鉴赏】

这首诗,以语意双关、含蕴丰富而为人传诵。全篇都是一个未嫁贫女的独白,倾诉她抑郁惆怅的心情,而字里行间却流露出诗人怀才不遇、寄人篱下的感恨。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主人公的独白从姑娘们的家常──衣着谈起,说自己生在蓬门陋户,自幼粗衣布裳,从未有绫罗绸缎沾身。开口第一句,便令人感到这是一位纯洁朴实的女子。因为贫穷,虽然早已是待嫁之年,却总不见媒人前来问津。抛开女儿家的羞怯矜持请人去作媒吧,可是每生此念头,便不由加倍地伤感。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客观上看:“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如今,人们竞相追求时髦的奇装异服,有谁来欣赏我不同流俗的高尚情操?

就主观而论:“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我所自恃的是,凭一双巧手针黹出众,敢在人前夸口;决不迎合流俗,把两条眉毛画得长长的去同别人争妍斗丽。

这样的世态人情,这样的操守格调,调愈高,和愈寡。纵使良媒能托,亦知佳偶难觅啊。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个人的亲事茫然无望,却要每天每天压线刺绣,不停息地为别人做出嫁的衣裳!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一针针刺痛着自家伤痕累累的心灵!……

独白到此戛然而止,女主人公忧郁神伤的形象默然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诗人刻画贫女形象,既没有凭借景物气氛和居室陈设的衬托,也没有进行相貌衣物和神态举止的描摹,而是把她放在与社会环境的矛盾冲突中,通过独白揭示她内心深处的苦痛。语言没有典故,不用比拟,全是出自贫家女儿的又细腻又爽利、富有个性的口语,毫无遮掩地倾诉心底的衷曲。从家庭景况谈到自己的亲事,从社会风气谈到个人的志趣,有自伤自叹,也有自矜自持,如春蚕吐丝,作茧自缚,一缕缕,一层层,将自己愈缠愈紧,使自己愈陷愈深,最后终于突破抑郁和窒息的重压,呼出那“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慨叹。这最后一呼,以其广泛深刻的内涵,浓厚的生活哲理,使全诗蕴有更大的社会意义。

沈德潜说这首诗“语语为贫士写照”(《唐诗别裁》卷十六),近人俞陛云指出:“此篇语语皆贫女自伤,而实为贫士不遇者写牢愁抑塞之怀。”(《诗境浅说》)沈、俞二氏都很重视本诗的比兴意义,并且说出了诗的真谛。良媒不问蓬门之女,寄托着寒士出身贫贱、举荐无人的苦闷哀怨;夸指巧而不斗眉长,隐喻着寒士内美修能、超凡脱俗的孤高情调;“谁爱风流高格调”,俨然是封建文人独清独醒的寂寞口吻;“为他人作嫁衣裳”,则令人想到那些终年为上司捉刀献策,自己却久屈下僚的读书人──或许就是诗人的自叹吧?诗情哀怨沉痛,反映了封建社会贫寒士人不为世用的愤懑和不平(赵庆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