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审言(一首)

【作者介绍】杜审言(六四六--七〇八),字必简,巩县(今属河南)人。因他属于襄阳杜氏一支,故新旧《唐书》作襄阳人。高宗咸亨间进士,历任尉、丞等职。武则天时迁膳部员外郎。因结交张易之等流峰州。后起复为国子监主簿,修文馆直学士。

他是杜甫的祖父,杜甫以有他这样的祖父而自豪,他自己也恃才傲世,颇为自负,曾说“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旧唐书》本传)。年轻时又与李峤、崔融、苏味道称“文章四友”,而以审言诗最卓著。近体诗虽梁陈已有,但到杜审言却发展得更完备了,王夫之所谓“至杜审言而始叶于度”(《薑斋诗话》)。杜甫的排律也从他那里有所承受。

入选的这首诗,也有作韦应物作的。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1〕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2〕

云霞出海曙〔3〕,梅柳渡江春〔4〕

淑气催黄鸟〔5〕,晴光转绿苹〔6〕

忽闻歌古调〔7〕,归思欲沾巾〔8〕

【注释】

  1. 和,指以诗相酬答。参见卷四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晋陵,今江苏常州市,陆丞,姓陆的晋陵县丞。丞,县令下的佐官。
  2. 独有两句,意谓早春来到,季节初转,本应喜悦,惟独对在外做官的人反感到惊心。物候,景物变化的征象。
  3. 海曙,海边的晓色。
  4. 梅柳句,梅柳间的春色,从江南渡到江北。
  5. 淑气,和暖的气侯。催黄鸟,催着黄莺的啼叫。
  6. 晴光句,水上的绿苹在阳光下摇动着光泽。苹,水草。
  7. 古调,指陆丞的诗。
  8. 沾巾,流泪。

【说明】

全诗对仗工整,结构细密,紧贴“物候”二字。中间出、渡、催、转等字,都是“诗眼”,“渡”字尤精巧。

【鉴赏】

这是一首和诗。原唱是晋陵陆丞作的《早春游望》。晋陵即今江苏常州,唐代属江南东道毗陵郡。陆丞,作者的友人,不详其名,时在晋陵任县丞。大约武则天永昌元年(689)前后,杜审言在江阴县任职,与陆某是同郡邻县的僚友。他们同游唱和,可能即在其时。陆某原唱已不可知。杜审言这首和诗是用原唱同题抒发自己宦游江南的感慨和归思。

诗人在唐高宗咸亨元年(670)中进士后,仕途失意,一直充任县丞、县尉之类小官。到永昌元年,他宦游已近二十年,诗名甚高,却仍然远离京洛,在江阴这个小县当小官,心情很不高兴。江南早春天气,和朋友一起游览风景,本是赏心乐事,但他却象王粲登楼那样,“虽信美而非吾土”,不如归去。所以这首和诗写得别有情致,惊新而不快,赏心而不乐,感受新鲜而思绪凄清,景色优美而情调淡然,甚至于伤感,有满腹牢骚在言外。

诗一开头就发感慨,说只有离别家乡、奔走仕途的游子,才会对异乡的节物气候感到新奇而大惊小怪。言外即谓,如果在家乡,或是当地人,则习见而不怪。在这“独有”、“偏惊”的强调语气中,生动表现出诗人宦游江南的矛盾心情:这一开头相当别致,很有个性特点。

中间二联即写“惊新”。表面看,这两联写江南新春伊始至仲春二月的物候变化特点,表现出江南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水乡景色;实际上,诗人是从比较故乡中原物候来写异乡江南的新奇的,在江南仲春的新鲜风光里有着诗人怀念中原暮春的故土情意,句句惊新而处处怀乡。

“云霞”句是写新春伊始。在古人观念中,春神东帝,方位在东,日出于东,春来自东。但在中原,新春伊始的物候是“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礼记·月令》),风已暖而水犹寒。而江南水乡近海,春风春水都暖,并且多云。所以诗人突出地写江南的新春是与太阳一起从东方的大海升临人间的,象曙光一样映照着满天云霞。

“梅柳”句是写初春正月的花木。同是梅花柳树,同属初春正月,在北方是雪里寻梅,遥看柳色,残冬未消;而江南已经梅花缤纷,柳叶翩翩,春意盎然,正如诗人在同年正月作的《大酺》中所形容的:“梅花落处疑残雪,柳叶开时任好风。”所以这句说梅柳渡过江来,江南就完全是花发木荣的春天了。

接着,写春鸟。“淑气”谓春天温暖气候。“黄鸟”即黄莺,又名仓庚。仲春二月“仓庚鸣”(《礼记·月令》),南北皆然,但江南的黄莺叫得更欢。西晋诗人陆机说:“蕙草饶淑气,时鸟多好音。”(《悲哉行》)“淑气催黄鸟”,便是化用陆诗,而以一个“催”字,突出了江南二月春鸟更其欢鸣的特点。

然后,写水草。“晴光”即谓春光。“绿蘋”是浮萍。在中原,季春三月“萍始生”(《礼记·月令》);在江南,梁代诗人江淹说:“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蘋。”(《咏美人春游》)这句说“晴光转绿苹”,便是化用江诗,也就暗示出江南二月仲春的物候,恰同中原三月暮春,整整早了一个月。

总之,新因旧而见奇,景因情而方惊。惊新由于怀旧,思乡情切,更觉异乡新奇。这两联写眼中所见江南物候,也寓含着心中怀念中原故乡之情,与首联的矛盾心情正相一贯,同时也自然地转到末联。

“古调”是尊重陆丞原唱的用语。诗人用“忽闻”以示意外语气,巧妙地表现出陆丞的诗在无意中触到诗人心中思乡之痛,因而感伤流泪。反过来看,正因为诗人本来思乡情切,所以一经触发,便伤心流泪。这个结尾,既点明归思,又点出和意,结构谨严缜密。

前人欣赏这首诗,往往偏爱首、尾二联,而略过中间二联。其实,它的构思是完整而有独创的。起结固然别致,但是如果没有中间两联独特的情景描写,整首诗就不会如此丰满、贯通而别有情趣,也不切题意。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首诗的精采处,恰在中间二联。(倪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