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126章 侦查(1)

维尔福先生信守对唐格拉夫人,特别是对他自己已许下的诺言,想方设法去了解基督山伯爵先生通过什么方式掌握奥特伊别墅那段往事的。他在当天就给一位名叫波维勒的先生写信,向他了解有关情况。波维勒先生以前曾是监狱总监,后来晋升调至治安侦探事务所供职,他要求给他两天时间来确切了解通过谁可以进行调查。两天后维尔福收到复函,说道:

人称基督山伯爵先生者,有一人对其甚为了解,即威玛勋爵,此人系外国人,极富有,偶或见其出没于巴黎,且时下适在巴黎。另有布佐尼长老对该伯爵亦熟悉,此长老为西西里教士,在东方广行善事,于当地声誉卓著。

维尔福回信命令立即调查这两个外国人的确切情况,第二天傍晚调查完毕,维尔福接到报告说:

长老此次来巴黎仅逗留一月,现住圣絮尔皮斯教堂后一幢小楼。该楼仅上下两层,共四室,即楼上两间楼下两间,四室均可居住,全为长老一人租用。楼下两室一为餐厅,内有胡桃木桌椅及餐柜;一为客厅,四壁镶有白色护壁板,再无其他装饰,亦无地毯挂钟,可见长老本人所用仅为绝对必需之物。楼上亦有客厅一间,实为长老所喜爱之起居室。室内神学书籍与羊皮书卷堆积如山,据长老之仆役所云,通常接连数月唯见其主人埋头于书山之间,故此室名曰客厅,实为书斋。倘有客人来访,仆役必先从一狭小窗口窥视,如容貌陌生或不为其所悦,即答曰长老先生未在巴黎。多数客人就此作罢,均知长老频频出游,且一经外出,归日无期。再者,长老不论居家与否,不论在巴黎抑或开罗,其施舍从不间断,上述之狭小窗口亦作施舍之转柜,仆役由此窗口以其主人之名不停散发施舍之物。书斋邻室即为卧房,内仅有无帐幔之床一张,椅子四张,乌德勒支荷兰纺织业城市。黄绒长沙发一张及祈祷跪凳一只,此外别无其他家具。

威玛勋爵住方丹—圣乔治街,此人系英国人,不惜挥霍其家产而四处游历。其居室及家具均为租用,每日仅在此逗留两三小时而已,且极少在此过夜。此人有其怪癖,其一为绝不以法语交谈,然人曰其法语行文颇为纯正。

检察官得到这些珍贵报告后的第二天,有一名男子在费鲁街的拐角下了马车,过来敲一扇漆成橄榄绿的大门,说要求见布佐尼长老。

“长老先生一早就出去了。”仆役回答说。

“这样的答复对我来说不能算数,”来人说道,“因为派我来的那个人,要求找谁谁就在家。还是请您费神向布佐尼长老转交……”

“我对您说了他不在家。”仆设说道。

“那么等他回来后,请把这张名片和这封密信转交长老。今天晚上8点钟长老先生在不在家?”

“喔,肯定在的,先生,不过长老先生要是在工作,那就跟他不在一样了。”

“今晚8点钟我再来。”来客说道,接着抽身走了。

果然,到了说好的时间,还是那个人赶来了,坐的还是那辆马车,不过这一次马车没有停在费鲁街拐角上,而是径直驶到绿门前。那人敲敲门,门便打开,他也就走了进去。来人看到仆役对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知道他的信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长老先生在家吗?”来人问道。

“是的,他在书斋工作,不过,他正恭候先生驾到。”仆役回答道。

来客登上一座相当陡立的楼梯,进门看到长老坐在桌子前,一只大灯罩把灯光全都集中在桌面上,而室内其他地方都在暗处。长老一身教士装束,头戴中世纪学究戴的那种风帽。

“请问,您就是布佐尼先生?”来客问道。

“正是,先生。”长老回答道,您是前监狱总监波维勒先生奉警察局长之命派来见我的吗?”

“正是,先生。”

“负责巴黎治安的警官?”

“是的,先生。”来客回答道,似乎犹豫了一下,而脸上的一点红晕则更为明显。

长老托了托架在脸上的大眼镜,这副眼镜不但把他的眼睛,而且连两边的鬓角都遮盖住了。接着他一边自己坐下,一边示意客人就座。“先生有何贵干?”长老用一口浓厚的意大利口音说道。

“本人担负的使命,先生,”来客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很勉强硬挤出来似的,“不论对使命的执行者,还是对使命赖以完成的被访者,都是极其机密的。”长老点了点头。“是的,”来客接着说,“您为人正直,长老先生,警察局长素有景仰。局长现以行政长官身分,并以保安名义,派遣本人向您了解一个有关保安的问题。所以我们希望,长老先生,您不致因碍于友情或出于人情考虑而向司法部门隐瞒真相。”

“但是,先生,您所要了解的情况均不得造成我良心上的不安。我是教士,先生,因此譬如说,忏悔说的秘密,理当仅由我来禀告上帝的法庭,而不能逼我通报人间的法庭。”

“噢,请放心,长老先生,”来客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决不会造成您良心上的不安。”

听到这儿,长老把灯罩靠自己的一边往下压了压,对面那一边也就向上抬了起来,灯光正好全部照在来客的脸上,而长老自己的脸始终处在暗处。

“请原谅,长老先生,”警察局长派来的人说道,“这灯光太晃我眼了。”

长老把绿灯罩压低,“现在,先生,我愿洗耳恭听,请讲吧。”

“现在来说正题,您认识基督山伯爵先生吗?”

“我想您是指扎科纳先生吧?”

“扎科纳!……难道他的名字不叫基督山?”

“基督山是个地名,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座岩礁的名字,但不是一个姓。”

“嗯,好嘛,字面上就不必争辩了,反正基督山先生也好,扎科纳先生也好,都是一个人……”

“绝对是同一个人。”

“我们来谈谈扎科纳先生。”

“好吧。”

“刚才我问您,是否认得此人?”

“很熟。”

“他是什么人?”

“他是马耳他一个很有钱的船主的儿子。”

“是呀,这我知道,人家就是这么说的。但是,您是知道的,警察局不可能人云亦云。”

“然而,”长老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说道,“如果人云是真实情况,大家也就应该这么说,而警察局理应跟大家是一样的。”

“可是您对自己的话能肯定吗?”

“什么,我不能对我自己的话肯定?”

“请注意,先生,我对您的诚意决无怀疑,我只是问您,您能肯定吗?”

“听着,我认识他父亲扎科纳先生。”

“啊!啊!”

“是呀,我小的时候,常在船坞同他儿子一起玩。”

“可是这伯爵的封号呢?”

“您知道,花钱就能买到。”

“在意大利吗?”

“哪儿都一样。”

“可是那家产,人家总说是无穷无尽……”

“噢,至于家产嘛,”长老回答道,“无穷无尽,这倒是说得很贴切。”

“您是了解他的,那么据您看,他的财产有多少呢?”

“啊!每年有15—20万里弗之多!”

“啊,这个数说得过去,”来客说道,“可是人家说他有三四百万!”

“年息20万里弗,先生,正好合本金400万。”

“但是人家说他年金有三四百万!”

“噢,那不可信。”

“您知道他的那个基督山岛吗?”

“当然知道,凡从巴勒莫、那不勒斯或罗马取海路来法国的人都知道这个岛,因为要从岛的旁边经过,路上看得见这个岛。”

“听人说,这是个非常迷人的歇脚地方。”

“这是个岩礁。”

“那么,这位伯爵为什么买一座岩礁呢?”

“就是想当伯爵呗。在意大利想当伯爵,得有块领地才行。”

“想必您听说过扎科纳先生年轻时的冒险行径了吧?”

“老扎科纳吗?”

“不,小扎科纳。”

“啊,说到这儿我就不敢肯定了,因为这段时间我没有见到我那位年轻伙伴。”

“他是当兵打仗去了吗?”

“我想他服役过。”

“在哪个军种?”

“海军。”

“那么,您不是他的忏悔师?”

“不是,先生,我觉得他是信路德教遵奉马丁·路德宗教思想的基督教新教的教会。的。”

“什么,路德教?”

“我说我觉得,我可没有说一定怎么样。再说,我还以为信仰在法国是自由的。”

“那是当然的,所以现在我们要谈的不是他的信仰,而是他的行动。我以警察局长的名义。要求您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他算得上一个乐善好施的人,鉴于他对东方基督徒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神父教皇封他为基督骑士,这样的恩典教皇一般只赐予亲王。他为王室或国家立过功。获得五六枚高极勋章。”

“他戴不戴这些勋章?”

“不戴,但他很得意。他说他珍惜给人类造福作出的褒奖,鄙视赏给人类摧残者的犒劳。”

“这么说,此人是公谊会又称教友派,17世纪创立的基督教的一个教派。教徒?”

“一点不错,是公谊会教徒,当然ⅲ那种又宽又大的帽子他不戴,那种粟色会袍他不穿。”

“他有没有朋友?”

“有,凡是熟悉他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可是,他总会有什么仇敌的吧?”

“只有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

“威玛勋爵。”

“他在什么地方?”

“目前正在巴黎。”

“他会不会向我提供情况?”

“会提供很有价值的情况,他在印度的时候扎科纳也在。”

“您知道他住什么地方吗?”

“住昂坦路一带,但我不知道是哪条街和多少号。”

“您跟那英国人不和吧?”

“我和扎科纳好,他讨厌扎科纳,所以我同他很冷淡。”

“长老先生,您是否认为基督山伯爵这次来巴黎之前从不曾来过法国?”

“啊,您问这个,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您。没有,先生,他以前从不曾来过,因为六个月前他还找我打听情况。可是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巴黎,于是推荐卡瓦勒康蒂先生向他介绍情况。”

“安德拉吗?”

“不。巴尔托洛梅奥,老卡瓦勒康蒂。”

“很好,先生,最后问您一件事,我以人道和宗教名义,请直截了当告诉我。”

“说吧,先生。”

“您是否知道基督山伯爵先生买下奥特伊一幢别墅,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当然知道,因为他对我说过。”

“出于什么目的,先生?”

“想在那里建一所疯人院,同皮扎尼男爵在巴勒莫办的完全一样。您知道那所疯人院吗?”

“是的,先生,听说名气很好。”

“这所疯人院办得很是了不起。”长老说到这儿向客人鞠躬行礼,似乎在示意他想重新捡起被打断了的工作。来客或许看出了长老的意思,也可能是要问的问题都已问完,于是也站起身。长老送他到门口。

“您乐善不倦,”来客说道,“虽然人家都说您非常富有,但我们想冒昧捐献一些东西,请您代我布施给穷苦人,想必您会俯允收下的吧?”

“谢谢,先生,在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我惟恐有失,即本人布施的必须是本人自己所有的。”

“可是……”

“这一决心永不更改,不过您可以自己寻找机会,先生,而且一定能找到。喔,富人走的一路上,擦肩而过的穷苦人触目皆是!”长老又一次鞠躬,一面把门打开,来客也鞠躬告辞,走了出去。

马车把那人径直送到维尔福先生府邸。一个钟头以后,马车又驶出府邸,这一次是驶向方丹—圣乔治街,在5号门前停下。这是威玛勋爵的寓所。来客原已给威玛勋爵写了信,希望面谈一次,威玛勋爵答应10点钟见面。警察局长派来的人到的时候10点钟还差10分钟,所以他得到的回话说威玛勋爵本人一向十分守时,这时他还没有回寓所,但10点钟整他一定会回来的。来客于是到客厅等候,这客厅普普通通,同所有带家具出租的寓所的客厅一模一样。

室内有一只壁炉,壁炉架上摆了两只塞夫勒法国地名。产的现代瓷瓶;一只挂钟,上面饰有弯弓欲把爱情之箭射出的爱神像;一面用两块玻璃拼成的大镜子,镜子两侧各有一个雕像,一边是手持盲杖行路的荷马(古希腊诗人,专事行吟的盲歌手(约前9—前8世纪)。),另一边是求人施舍的贝利赛尔(拜占庭帝国将领(500—565)。);一色灰的壁纸,铺了黑色印花红呢的地毯,这就是威玛勋爵的客厅。客厅里点着几盏灯,每盏灯都有一只球形毛玻璃灯罩,所以灯光暗淡,像是知道警察局长派来的人在强光下眼睛已经受不了,于是特地为他把灯光调暗似的。

来客等了10分钟,挂钟敲响10点钟,刚敲到第五下门便打开,威玛勋爵走了进来。威玛勋爵个子中等略微偏高,红棕色的髯须稀稀落落,脸色白皙,浅黄色的头发开始花白。他的一身穿着完全是英国人那种怪里怪气的装束,也就是说,上身穿的蓝衣服钉了金纽扣,披肩式大翻领上绣了花,1811年穿的衣服倒是这种样子。白背心是克什米尔短绒的,裤子是紫花布的,裤脚短了三寸,好在脚管下面还有也是紫花布的吊带,脚管不至于往上滑到膝盖。他一进来就说道:“您知道,先生,我不**语。”

“我至少知道您不喜欢讲我们国家的语言。”警察局长派来的人说道。

“不过,您可以**语,”威玛勋爵接着说,“因为我虽然不**语,但我能听懂。”

“至于我,”来客改用英语说,“我讲英语也相当自如,完全可以进行谈话,所以您不必感到为难,先生。”

“哈!”威玛勋爵说道,那腔调只有地道的大不列颠人才会说得出来。

警察局长派来的人向威玛勋爵递过他的介绍信,威玛勋爵于是板着一副英国式的冷面孔读信,读完信他用英语说道:“我看明白了,完全看懂了。”

于是开始提问,问的事情同刚才问布佐尼的完全一样,但是威玛勋爵是基督山伯爵的仇敌,所以他的回答就不像长老那样拘谨,说得详尽得多。他介绍了基督山青年时代的情况,据他说,基督山年轻的时候在印度的一个小帮主的军队里服役,攻打英国人。威玛就是在那儿第一次见到基督山,还同他交火打了一仗。在这次战争中,扎科纳成了俘虏,被遣送去英国。他被押上旧船,但他泅水逃走了。从此他就到处流浪,同人决斗,又是问柳寻花的。后来希腊爆发起义1829年希腊爆发反对土耳其统治的起义,土耳其战败,1830年希腊宣布**,成立希腊王国。他又帮希腊人打仗。就在他为希腊人打仗的时候,他在塞萨利发现了一座银矿,但他闭口不跟任何人说起。纳瓦里诺希腊港口。海战后,希腊政府站稳了脚跟,他便要求奥托国王准许他开采这座银矿。结果他得到了开采权,发了一笔大财,据威玛勋爵说,基督山每年可有一两百万的收入,不过银矿一枯竭,他的财源也就干涸。

“但是,”来客问道,“您知道他为什么来法国?”

“他想在铁路上做投机,”威玛勋爵说,“另外,他精通化学,又是一位出色的物理学家,发明了一种新式电报,正在想法推广运用。”

“他一年的开销大概有多少?”警察局长派来的人问道。

“啊,最多五六十万法郎,”威玛勋爵说道,“他是个守财奴。”

显然,这位英国人的话是出于仇恨,但又不知道伯爵有什么可指责的,于是骂他吝啬。

“他在奥特伊有幢别墅,这方面的情况您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

“很好!您知道哪些事呢?”

“您是问,他买这幢房子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

“呃,伯爵这个人好投机,将来一定会在他的实验和空想上把财产挥霍殆尽的。他认为在奥特伊,就在他刚才买下的那幢房子附近有一股可以与巴尼埃尔,吕雄和科特霍三处均为法国地名。温泉水相媲美的温泉,他想把他买下的那幢房子改成德国人说的bad-haus德文:浴室。他已经把他那座花园的地整个儿翻了两三遍,一心想找那股温泉,但他没有能找到,所以您就看吧,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会把周围的房子都买下来的。我讨厌这个人,所以我希望他的铁路,电报或者开发什么温泉浴把他弄得倾家荡产。我正等着看他破产才高兴呢,这一天迟早会有的。”

“您为什么讨厌他?”来客问道。

“我讨厌他,”威玛勋爵回答说,“因为他路过英国的时候,居然引诱我一个朋友的妻子。”

“可是您既然跟他过不去,为什么不设法对他报复?”

“我已经同伯爵决斗过三次,”英国人说道,“第一次用手抢,第二次用剑,第三次用双手长剑。”

“这几次决斗的结果是……”

“第一次他打断我的胳膊,第二次他刺透了我的肺,第三次他给我留下这道伤口。”英国人把齐耳朵高的衬衣领子翻下,露出一道伤疤,伤口的疤痕还是鲜红的,可以看出伤口的时间不长。“所以我非常恨他,”英国人接着又说,“不用说。他必将死于我手下。”

“可是,”警察局派来的人说道,“我觉得您杀他的方法不对路。”

“哈!”英国人说,“我每天都练打靶,而且每两天格里齐耶到我这里来一次。”

来客想知道的事,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位英国人似乎能知道的事也就是这些了,于是,警探站起身,向威玛勋爵一鞠躬,威玛勋爵则以英国人那种刻板而有礼的神情回了礼,然后警探退身离开客厅。

威玛勋爵听到来客走出寓所,临街的门随后关上,于是他回到卧房,一转眼的工夫,他的浅黄色的头发,红棕色的髯须,假牙以及伤疤都没有了,看到的又是基督山伯爵的黝黑的头发,没有光泽的脸庞和珍珠一般的牙齿。然而,回到维尔福府邸的那一位,也不是警察局长派来的人,而千真万确就是维尔福先生。检察官通过这两次侦查,虽然没有打听到任何令人放心的情况,但也没有发现任何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他也就稍稍踏实了一点。因此,在去奥特伊赴宴以后,他第一次还算安稳地睡了一夜。